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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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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7 章

應奇是看到過池蓁蓁是如何與晏知月相處的。

他躲在那個名叫“莫如山”的弟子身體裏, 用他的眼睛看、用他的耳朵聽,眼睜睜看著他一手養大的小狐貍,對別的男子撒嬌賣乖,黏黏糊糊、親親熱熱。

哪怕是裝的。

哪怕是有目的的。

他看了總歸是不大樂意, 只覺得眼睛疼, 不得不掉頭拂袖而去。

為此, 應奇忽然生出了不合時宜的危機感。

池蓁蓁在他身邊呆了千年,從什麽法力都沒有的孱弱小狐貍、到七八歲孩童似的小姑娘、再到修煉出九尾, 外表也變成了二八年華的漂亮少女, 亭亭玉立、嬌俏可人。

每一步, 每一寸, 他都看在眼裏。

如今, 她卻趴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, 言笑晏晏。

……縱然只是為了溫月。

這種心情, 叫人覺得很是微妙。

單純說是女兒大了、老父親陡然而生的失落感,絕對不夠準確。

應奇大業未成,終日繁忙, 卻不曾將此事拋之腦後,隔一陣便要使法子打探打探池蓁蓁的情況,生怕她身份暴露, 真死在劍宗那些人手上。

等池蓁蓁順利跟著晏知月離開越陽山後,有淩寒聲的手下一路傳話, 消息就來得更快了。

應奇第一時間知道了雲落城之事。

雲落城中有魔陣,他從前去過多次, 對雲令之事也有所耳聞。

得知池蓁蓁被他下藥、差點受辱, 應奇勃然大怒,令淩寒聲捉了那雲令, 上酷刑百般折磨,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活活痛死。

繼而,又用陣法殺光雲家上下百餘口人,從耄耋老人到繈褓孩童,一個不留,只將滿地殘屍留給晏知月。

淩寒聲因著病弱,打小聰慧,又學了滿身不谙世事的殘忍,並不覺得應奇做得過分。

只是,到底是被他瞧出了些許端倪。

淩寒聲前思後想,愈發察覺出不對。

偏偏他向來孺慕應奇,並不敢直接挑破,明裏暗裏,話裏話外,皆是刺探之意,惹得應奇極為不悅,將他打發去京城接應池蓁蓁,暫時不許回到他這邊來,只嫌人礙眼。

越是如此,反倒越是坐實了心底那點陰暗齷齪念頭。

應奇活了這麽多年,縱然妖族不講年歲,這般卻也實在有些離譜。

幸而,他忙於籌謀布局,分身乏術,便也任憑池蓁蓁去胡鬧了。

待得大業完成,屆時,總歸也唯有池蓁蓁能與他共享成果。

千年算什麽。

他們來日方長。

……

事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失去掌控的,應奇也說不準。

他的覆仇計劃醞釀千年,從未有一天忘記過鐘山之仇,自然而然,將其他一切都排在大業之後。

或許就是因為如此,不知不覺中,池蓁蓁的心轉向了那個名叫晏知月的凡人身上。

她為晏知月多次忤逆他。

她不惜惹怒他,也要保下晏知月的命。

為了晏知月,她在應奇沒看到的地方,吃了很多苦,受了很多罪,卻不曾向他抱怨絲毫,完全摒棄了往常愛撒嬌愛裝可憐的性子。

那種感覺,和溫月是不同的。

池蓁蓁一直把溫月當成她最重要的家人,但晏知月,卻是小狐貍千年來第一次表現出情竇初開的模樣。

甚至,相處僅僅幾個月的功夫。

應奇沒有時間細細梳理他們之間的種種。

他已經察覺了晏知月身世有異,恐怕不是普通凡人。

幻境那一出,更是佐證了猜測。

晏知月就是他在這三界之內、最大的仇人。

鐘山之恨,不共戴天。

想來,當年若不是玄月降下天雷,將鐘山眾生靈的命數改變,他也無需下凡歷劫。然,既下了凡,那便是命中註定要他死在九州,為鐘山抵命。

應奇是鐵了心要將他在此除去。

池蓁蓁的哭求只會讓他更加狠心。

且,他不甘於悉心養大的女子被最厭惡的玄月搶去,逼迫池蓁蓁在兩人中做出抉擇。

池蓁蓁選了他。

但這無關男女之情。

到這一刻,應奇陡然醒悟,自己有多痛恨“義父”這兩個字、以及這兩個字背後蘊藏的身份含義。

可是,他仍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玄月到底是上神之軀,沒那麽容易死掉。

他甚至在擺脫了“晏知月”這個歷劫肉身的束縛、重歸神位後,再次插手了九州之事。

這是應奇不想見到的場面。

不過,對他來說,雖然麻煩一些,但也稱得上一樁好事。

他本就是要將三界這些人神魔一網打盡的,早對付晚對付都一樣,玄月既然自己尋來麻煩,剛好能看到他束手無策的模樣,只能眼睜睜瞧著九州覆滅,豈不大快人心?

而玄月力量非同一般,唯有對池蓁蓁的心,如他少有的破綻。

因而,池蓁蓁便再次成了關鍵。

似乎一切都應了當年那一卦,這只小狐貍對應奇的大業,終歸會有深遠的影響。

應奇不得不再一次利用池蓁蓁。

哪怕他知道,之前用搖鈴控制她殺了晏知月,已經成了她心中不可磨滅的陰影。但,箭在弦上,他著實不能就此收手,只能再對不起池蓁蓁一次。

魔界的寢殿中,丫頭趁著池蓁蓁不備,點上安神香,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。

應奇坐在池蓁蓁的床榻邊,凝視著她的眉眼。

被困在魔界,她並不開心,他知道。

或許,將她從神域帶出來,對她來說,並非一場救贖,而是新的牢籠。

她應該更願意呆在自己的心上人身邊罷?

可應奇卻不能叫她成為自己的牽制——也不能讓她落在玄月手中,變成一枚無用的廢子。

“阿蓁、阿蓁……”

他的指尖落在池蓁蓁臉頰上,輕描淡寫,像是微風拂過。

安神香效力極佳。

池蓁蓁一直沒有醒來。

應奇捏著她的臉肉,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的睡顏。

這般似乎還不夠過癮,他又去牽她的手,一下一下按她柔軟纖細的手指,低下頭去,用牙齒輕輕磨著,一根一根、一個指節一個指節,一點一點咬過。

像是饑餓的獸,對著獵物尋找合適的下口處。

窗外,血月橫生,魔氣躁動。

應奇松開池蓁蓁的手指,站起身,豎瞳漸漸恢覆正常。

“阿蓁,你好好的。待事成之後,你想如何,義父全都答應你。”

他手掌輕輕一抹,將所有齒痕消除。

……

誰都不曾料到,最終,一切的結局,竟然是池蓁蓁死在瓊山深處。

她的身體、她的血肉、她的靈魂,代替神器,成了魔界封印的一部分。

當初,她哭著求應奇放過淩寒聲,不要讓他成為青銅鼎的祭品。

應奇沒有應允。

結果,用淩寒聲的命破開的封印,卻被池蓁蓁同樣用命相抵給合上了,說來何嘗不是一種命數。

應奇被一同封回了魔界。

沒有出口,他亦無法離開魔界,只能永遠停駐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,日覆一日地掙紮,直至殫精竭慮。

偏偏,應奇不是這麽容易放棄言敗的人。

當年他與神鳥帝江同為上神,但因駐守偏僻的鐘山,實力實則不如常年征戰的帝江。

能將帝江一擊斃命,乃是應奇使了計策,裝模作樣騙過了帝江,致使他松懈下來,又不得不停留鐘山養傷,這才給應奇尋到機會。

如今,應奇第一計不成,只要還活著,總能有新的法子。

魔族的壽數與神相比不算長,但他是墮神,曾經還吞噬了妖王,活個萬年應當是不成問題。再有一個千年、兩個千年……總有一日,這三界會在他手中覆滅。

只是,池蓁蓁卻再也回不來了。

無論千年萬年,她的靈魂化為灰燼,生生死死與這結界共存。

如此想來,竟也叫應奇生出了些許悔意。

……當初,如果能更妥帖地安排好池蓁蓁的話,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。

天命叫池蓁蓁成了應奇的棋子,成了可以利用之人,得他心軟、妥帖照顧千年,卻也將她變成了這個可憎的世界裏、他最後一個重要的人。

每當想起小狐貍、想起這個名字,他親自取的名字,應奇心中就會浮起戾氣,難以消解。

這一生,顛沛流離,愛的人總不得善終。

天道不公。

-

千年後。

魔尊尹祁領著百萬魔族傾巢而出,強行沖破了魔族結界,再次重返九州。

這一次,九州凡間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。

動亂結束,四方歸一,各個正道宗門內,新生代弟子蓬勃,一波又一波的所謂天才問世,手持靈器,懷揣靈符,以抗魔軍。

只要實力強悍,且不畏犧牲,魔族似乎也就沒那麽可怖了。

至於尹祁,他雖是魔尊,卻並非真正以魔氣為生的魔族,乃是墮神,凡人再厲害,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。

天上地下,三界之內,大抵唯有上神玄月可以一戰。

然而,玄月上神已經有千年不曾露面。哪怕是三百多年前出關之後,在神域中依舊是神出鬼沒,不理世事。

誰也不確定,他會不會來做九州的新救世主。

只有應奇知道。

玄月一定會來。

……

是夜。

緣起緣滅,四季輪轉,九州再次進入冬季。

屋外寒風凜冽,月光隱入雲層。

同樣暌違了千年之久,溫月與尹祁終於又相見。

不過,沒有池蓁蓁在,二人並無什麽溫情可言。溫月不過想來說一句話:“收手吧。”

尹祁一頭白發,氣質比從前愈發陰冷,“你倒是出息了,想著來規勸本尊了。”

說到底,溫月不過是應奇從鐘山撿來的一個小玩意兒,還是因為它被小狐貍抱著,才被應奇順手一起帶走。

甚至,他能成為池蓁蓁青梅竹馬的玩伴,亦是應奇刻意為之。

千年前,他死在天劫中,還能逆天而行覆生,更是賴應奇以心頭血餵養、維續他的神魂,才等到了池蓁蓁從晏知月處奪來神器碎片。

一樁樁一件件,無論怎麽算,溫月都沒有立場來違逆應奇。

尹祁冷笑:“……躲回妖界去,好好過你的日子吧。本尊這裏已經用不上你了。”

溫月性格溫和,被這般奚落,也沒有露出什麽怒色。

他只是淡淡地開口道:“阿蓁不想看著九州覆滅,若非如此,我自不會前來討嫌。”

尹祁:“別提她!”

池蓁蓁已經成了他心口的一根刺,無法提起,無法拔除,只能這般隱隱作痛。

“……”

溫月沒想到尹祁反應這麽激烈,訝然地揚了揚眉。

尹祁:“逝者已矣,她如何,自不必再提。你走罷。”

況且,千年之前,他既然沒有為池蓁蓁放棄顛覆三界的念頭,千年之後,當然也不會。

溫月了然地輕嘆一聲,“……阿蓁還活著。玄月把她覆活了,一直藏在神域中。”

說罷,他才轉身離開。

徒留尹祁一人,立在原地,表情怔忪。

……

這一回,沒了池蓁蓁插手,自然而然,便成了玄月和尹祁兩個宿敵間的最後一戰。

沒有任何不自量力,尹祁臥薪嘗膽幾千年,而玄月又日日割肉放血,為池蓁蓁耗費了大量神力,到如今,兩人的實力大約已經稱得上勢均力敵。

這一戰,打了兩天兩夜。

堪稱天地變色,日月無光。

到最後,瓊山被炸成平地,飛沙走石中,一切歸於寂無。

待得灰塵散去,最後站著的,是手中持劍、一襲白衣的神君玄月。

結局如同當年在鐘山時一樣。

勝者是玄月。

-

不知又過了多少年。

池蓁蓁已然是豆蔻少女模樣,黑發紅裙,眉眼彎彎,明媚如月。

她好不容易避開玄月的管轄,偷偷跑到九州來。誰曾想,尚未開始尋歡作樂,一個不慎,竟然失足掉進了湖中,變成了落湯雞的模樣。

“啊!討厭!”

池蓁蓁自是不可能淹死,只是撈了撈濕漉漉的衣擺,氣鼓鼓地抱怨了兩聲,又發洩般用力拍了一下水面,濺起大片水花。

下一瞬,眼前出現了一只手。

白皙的皮膚,修長的手指,指節分明,是看起來十分漂亮的一只手。

池蓁蓁楞了一下,順著手腕一路往上望去。

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少年的臉。

少年大約十七八歲模樣,高馬尾,尋常打扮,但生得豐神俊朗,氣質也趨於溫和無害,叫人第一眼就覺得好感頓生。

與那高冷的玄月截然不同。

池蓁蓁臉上不由自主抿出了一個笑,將手放到少年的掌中,“多謝……”

話音尚未落下,她覆又一楞。

許是因為少年的模樣過於俊秀,叫她剛剛一下子忽略了他臉上的異樣。

等她再仔細看一眼,才發覺,少年竟然是異瞳。

他的一只眼睛的尋常的黑色,看起來沒什麽神采。

而另一只眼睛則是奇異的紅色,泛著隱隱約約的血光,裏頭仿佛深不可測。

池蓁蓁張了張嘴:“你……不是人啊……”

少年似乎並沒有被這話冒犯到,依舊好脾氣地笑著,抓著她的手,將她從水中一把拉起來。

直到池蓁蓁站直身子,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:“是,我乃妖族。”

“……”

池蓁蓁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她並非初次來九州,之前不曾在九州遇到過什麽非人之物。

之前,玄月反覆耳提面命過,說她靈力微薄,功夫也就三瓜兩棗的不夠看,切不可招惹旁人。屆時,說不定會淪為什麽妖物的盤中餐。

那會兒,她十分不以為意,振振有詞道:“九州乃是凡人地界,哪來那麽多妖物?!你不過是尋由頭管著我,不想讓我自由活動罷了!……”

反正,只要她一哭鬧,玄月再生氣,也總歸是拗不過她的。

他只是看著冷清疏離,對她卻是百依百順。

池蓁蓁嘴上不說,心裏倒是明鏡似的,這些年才開始越發膽大包天、任性妄為。

當然,她確實覺得九州很好玩,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,應付應付普通凡人,幾乎沒有任何難度。

哪知道凡間竟然真的有妖族啊。

池蓁蓁表情有些訕訕的,想要往後退幾步,又覺得眼前的少年看起來溫柔無害,還剛拉了自己一把,若是自己掉頭就跑,實在有些不太禮貌。

想了想,她只好再次道謝:“總之多謝你了。”

少年搖搖頭,“舉手之勞。不知姑娘要去何處?我看你不是很方便,不如在下送你一程?”

聞言,池蓁蓁低頭看了眼自己濕透的裙子,隨手撚了術法。頓時,那裙擺瞬間變得幹燥、平整,不覆剛才的淩亂。

見狀,少年瞇著眼笑起來,朝她拱拱手,“我叫溫月。”

池蓁蓁怔了一下,客套地回應:“幸會幸會。我叫池蓁蓁。”

溫月:“既是有緣,不如,一起吃飯吧?我知曉城內最近開了一家非常好吃的……”

池蓁蓁:“你太客氣了。不過,晚些恐怕有人會來尋我回家,我約莫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……”

“沒問題。食肆距離這裏不算遠。”

……

說話間,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,頗有點歲月靜好的意味。

池蓁蓁沒有察覺到,溫月那只紅瞳中,若隱若現閃現的深邃。

就算察覺到,想來,她也不會放在心上。

她已經不是原本那個九尾狐妖了。

現在,她是玄月豢養的人。

與他血脈共生、與他同生共感,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姑娘。

前塵往事,不過過眼雲煙。

她不再記得溫月,也不再記得自己誓死守護的義父尹祁。

不過沒關系。

尹祁早已經敗了,敗在玄月手中,軀殼靈魂亦不覆存在。

但得知池蓁蓁尚存於世,他在去瓊山前,悄悄留下了一縷元神。

現在,這縷元神就藏在溫月的眼睛裏,透過紅瞳,死死盯著面前的姑娘。

池蓁蓁完全不知道,尹祁會把對她病態又偏執的愛意留下,融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裏,成為刀鞘的一部分,成為他血肉的一部分,變成了他的一只眼睛。

只要拔開刀鞘,只要睜開眼睛,那些畸形的愛意就會從身體的每一處流露出來。

偏她天真無邪,什麽都不知道。

……

【番外·前塵舊夢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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